正文第034章绝色美妇
万世遗还是静静地躺着,仿佛正在等着旭日自东方升起。
他知道不会等得太久的。
旭日东升。
昨夜的血腥气,已被晨风吹散。
晨风中充满了干草的芳香,命万马堂的旗帜又在风中招展。
万世遗嘴里嚼着根干草,走向迎风招展的大旗。
他看来还是那么悠闲,那么懒散,阳光照着他身上的沙土,粒粒闪耀如黄金。
巨大的拱门下,站着两个人,似乎久已在那里等着他。他看出了其中一个是
云在天,另一人看见了他,就转身奔入了万马堂。
万世遗走过去,微笑着招呼道:「早。」
云在天的脸色却很阴沉,只淡淡回了声:「早。」
万世遗道:「三老板已歇下了么?」云在天道:「没有,他正在大堂中等你,
大家全都在等你。」
大家果然已全都到了万马堂,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。
每个人面前都摆份粥菜,但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的。
乐乐山却还是伏在桌上,似仍宿酒未醒。
万世遗走进来,又微笑着招呼:「各位早。」
没有人回应,但每个人却都在看着他,眼色仿佛都很奇特。
只有傅红雪仍然垂着眼,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、手里的刀。
桌上有一份粥菜的位子是空着的。
万世遗坐下来,拿起筷子,喝了一口粥,吃一口蛋。粥仍是温的,他喝了一
碗,又添一碗。
等他吃完了,放下筷子,马空群才缓缓道:「现在已不早了。」
万世遗道:「嗯,不早了。」
马空群道:「昨晚四更后,每个人都在房里,阁下呢?」
万世遗道:「我不在。」
马空群道:「阁下在哪里?」
万世遗笑了笑道:「我睡不着,所以到处逛了逛,不知不觉间天已亮了。」
马空群道:「有谁能证明?」
万世遗笑道:「为什么要人证明?」
马空群目光如刀,一字字道:「因为有人要追回十三条人命!」
万世遗皱了皱眉,道:「十三条命?」
马空群慢慢地点了点头,道:「十三刀,十三条命,好快的刀!」
万世遗道:「莫非昨夜四更后,有十三个人死在刀下?」
马空群面带悲愤,道:「不错,十三个人,被人一刀砍断头颅。」
万世遗叹了口气,道:「犬马无辜,这人的手段也未免太辣了。」
马空群盯着他的眼睛,厉声道:「阁下奠非不知道这件事?」
万世遗的回答很简单:「不知道。」
马空群忽然一杨手,万世遗这才看出他面前本来摆着一柄刀。
雪亮的刀,刀锋薄而锐利。
马空群凝视着刀锋,道:「这柄刀如何?」
万世遗道:「好刀!」
马空群道:「若非好刀,又怎能连斩十三个人的首级?」
他忽又抬起头,盯着万世遗,厉声道:「这柄刀阁下难道也未曾见过?」
万世遗道:「没有。」
马空群道:「阁下可知道这柄刀在什么地方找着的?」
万世遗道:「不知道。」
马空群道:「就在杀人处的地下。」
万世遗道:「地下?」
马空群道:「他杀了人后,就将刀埋在地下,只可惜埋得太匆忙,所以才会
被人发现了。」
万世遗道:「好好的一柄刀,为什么要埋到地下?」
马空群突然冷笑着,一字字道:「这也许只因为他是个从不带刀的人!」
万世遗怔了半晌,忽然笑了,摇着头道:「堂主莫非认为这是我的刀?」
马空群冷冷道:「你若是我,你会怎么想?」万世遗道:「我不是你。」
马空群道:「昨夜四更后,乐大先生、慕容公子、傅公子,还有这飞天蜘蛛,
全都睡在自己屋里,都有人证明。」
万世遗道:「所以那十三个人,绝不会是他们下手杀的。」
马空群目光炯炯,厉声道:「但阁下呢?昨夜四更后在哪里?有谁能证明?」
万世遗叹了口气,道:「没有。」
马空群突然不再问下去了,目中却已现出杀机。
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,花满天、云在天已走到万世遗身后,云在天冷冷
道:「万兄请。」
万世遗道:「请我干什么?」
云在天道:「请出去。」
万世遗又叹了口气,喃喃道:「我在这里坐得蛮舒服的,偏又要我出去。」
他叹息着,慢慢地站起来。
云在天立刻为他拉开了椅子。
马空群突又道:「这柄刀既是你的,你可以带走,接住!」
他的手一扬,刀已飞出,划了道圆弧,直飞到万世遗面前。
万世遗没有接。
刀光擦过他的衣袖,「夺」的一声,钉在桌上,入木七寸。
万世遗叹息着,喃喃道:「果然是柄好刀,只可惜不是我的。」
万世遗终于走了出去。
花满天、云在天,就像是两条影子,紧紧地跟在他身后。
每个人都知道,他这一走出去,只怕就永远回不来了。
每个人都在看着他,目光中都像是带着些悲怨惋借之色,但却没有一个人站
起来说话的。
就连傅红雪都没有。
他神色还是很冷淡,很平静,甚至还仿佛带着种轻蔑的讥诮之意。
马空群目光四扫,沉声道:「对这件事,各位是否有什么话说?
傅红雪突然道:「只有一句话。」马空群道:「请说。」
傅红雪道:「堂主若是杀错了人呢?」
马空群脸沉了下来,冷冷道:「杀错了,还可以再杀:」傅红雪慢慢地点了
点头,道:「我明白了。」
马空群道:「阁下还有什么话说?」
傅红雪道:「没有了。」
马空群慢慢地举起筷子,道:「请,清用粥。」
阳光灿烂,照着迎风招展的大旗。
万世遗走到阳光下,仰起脸,长长的吸了口气,微笑着道:「今天真是好天
气。」
云在天冷冷道:「是好天气。」
万世遗道:「在这么好的天气里,只怕没有人会想死的。」
云在天道:「只可惜无论天气是好是坏,每天都有人死的。」
万世遗叹道:「不错,的确可惜。」
花满天忽然道:「昨夜四更后,阁下究竟在什么地方?」
万世遗淡淡道:「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。」
花满天长长叹了口气,道:「可惜,可惜,的确可惜。」
万世遗眨眨眼,道:「什么事可惜?」
花满天道:「阁下年纪还轻,就这样死了,岂非可惜得很。」
万世遗笑了,道:「谁说我要死了?我连一点都不想死。」
花满天沉下了脸,道:「我也不想你死,只可惜有样东西不答应。」
万世遗道:「什么东西?」
花满天的手突然垂下,在腰畔一掌宽的皮带上轻轻一拍。
「呛」的一声,一柄百炼精钢打成的软剑已出鞘,迎风抖得笔直。
万世遗脱口赞道:「好剑!」
花满天道:「比起那柄刀如何?」
万世遗道:「那就得看刀在什么人手里。」
花满天道:「若在阁下的手里?」
万世遗笑了笑,道:「我手里从未没有刀,也用不着刀。」
花满天道:「用不着?」
万世遗笑道:「我杀人喜欢用手,因为我很欣赏那种用手捏碎别人骨头的声
音。」
花满天脸色变了变,道:「剑尖刺入别人肉里的声音你听见过没有?」
万世遗道:「没有。」
花满天冷冷道:「那种声音也蛮不错的!」
万世遗笑道:「什么时候你能让我听听?」
花满天道:「你立刻就会听到。」
他长剑一挥,剑尖斜斜挑起,迎着朝阳闪闪生光,已绕到万世遗身后。
突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:「俊孩子,杀人有什么好看的。」
孩子道:「很好看,至少总比杀猪好看得多。」
花满天皱了皱眉,剑尖又垂下。
万世遗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,就看见了一个白衣妇女,牵着个穿红衣的孩子,
正从屋角后走出来。
这妇人长身玉立,满头秀发漆黑,一张瓜子脸却如玉。她并不是那种令人一
见的美女,但一举一动间都充满了一种成熟的妇人神韵。
无论什么样的男人,只要看见她立刻就会知道,你不但可以在她身上得到安
慰和满足,也可以得到了解和同情。
她牵着的孩子满身红衣,头上一根冲天杵小辫子,也用条红绸带系住,身子
长得虽然特别瘦小,但眼睛却特别大,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,不停地转来转去,
显得又活泼、又机灵。
万世遗当然也对他们笑了笑。
看到女人和孩子时,他的笑容永远都是亲切而动人的。
孩子看见他,却像是怔了怔,突然跳起来,大声道:「我认得这个人。」
妇人皱了皱眉:「别胡说,快跟我回去。」
孩子却挣脱了她的手,跳着跑过来,用手划着脸笑道:「丑丑丑,抱着我姐
姐不放手,你说你自己丑不丑?……」
花满天沉着脸道:「小虎子,胡说八道些什么?」
孩子眼珠子转动,道:「我没有胡说八道,我说的是真话,昨天晚上,我明
明看见他跟我姐姐抱在一起,叫他放手都不行。」
花满天动容道:「昨天晚上什么时候?」
孩子道:「就在快天亮的时候。」
花满天脸色变了。
云在天厉声道:「这事是不是你亲眼看见的?千万不可胡说!」
孩子道:「当然是我亲眼看见的。:云在天道:」怎么能看得见?「
孩子道:「昨天晚上敲过锣之后,姐姐就要出来看看,我也要跟她出来,她
不肯,我就乘她一个不留神,藏在她马肚子下。」
云在天道:「然后呢?」
孩子道:「姐姐还不知道,骑着马刚走了没多久,就看见了这个人,然后他
们就……」
他话未说完,已被那妇人拉走,嘴里还在大叫大嚷,道:「我说的是真话,
我亲眼看见的么,我为什么不能说?」
花满天、云在天面面相觑,脸上是一片死灰,哪里还能开口。
万世遗脸上的表情却很奇特,心里又不知在想着些什么。
突听一个人沉声道:「你跟我来。」
马空群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,脸色铁青的向万世遗招了招手,大步走出了院
子。
万世遗只有跟着他走了出去。
这时外面的大草原上,正响起了一片牧歌。
「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。」
没有牛羊,只有马。
马群在阳光下奔驰,天地间充满了生命的活力。
马空群身子笔挺,端坐在雕鞍上,鞭马狂驰,似要将胸中的愤怒,在速度中。
幸亏万世遗座下的也是匹好马,总算能勉强跟住了他。
远山一片青绿,看来并不高,也不太远。
但他们这样策马狂奔了一个多时辰,才到山坡下。
马空群飘身下马片刻不停,直奔上山。
万世遗也只好跟着。
正文第035章她是否真的满足了?
山坡上一座大坟,坟上草色已苍,几棵白杨,伶仃地站在西风里。坟头矗立
着一块九尺高的青石碑。
碑上几个醒目大字是:「神刀堂烈士之墓。」
旁边还有几个人的名字:「白天羽夫妻、白天勇夫妻,合葬干此。」
马空群直奔到石碑前,才停下脚步,汗气已湿透重衣。
山上的风更冷。他在石碑前土跪了下来,良久良久,才站起来,转过身,脸
上的皱纹更深了,每一条皱纹里,都不知埋藏着多少凄凉惨痛的往事。
也不知埋藏了多少悲伤,多少仇恨!
万世遗静静地站在西风里,心里也只觉凉飕飕的,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马空群凝视着他,忽然道:「你看见了什么?」
万世遗道:「一座坟。」
马空群道:「你知道这是谁的坟?」
万世遗道:「白天羽、白天勇……」
马空群道:「你知道他们是谁?」
万世遗摇摇头。
马空群神色更悲伤,黯然道:「他们都是我的兄长,就好像我嫡亲的手足一
样。」
万世遗点点头,现在明白为什么别人都称他为三老板。
马空群又问道:「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他们合葬在这里?」
万世遗又摇摇头。
马空群咬着牙,握紧双拳道:「只因我找着他们的时候,他们的血肉已被山
上的饿狼吮光,只剩下了一堆白骨,无论谁都已无法分辨。」
万世遗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紧紧握起,掌心似也沁出了冷汗。
山坡前一片大草原,接连着碧天。
风吹长草,正如海洋中的波浪。
马空群转过身,遥望着远方,过了很久,才缓缓道:「现在你看见的是什么?」
万世遗道:「草原、大地。」
马空群道:「看不看得见这块地的边?」
万世遗道:「看不见。」
马空群道:「这一块看不见边际的大地,就是我的!」
他神色忽然激动,大声接着道:「大地上所有的生命,所有的财产,也全都
属于我!我的根已长在这块地里。」
万世遗听着,他只有听着。
他实在不能了解他说这些话的意义。
又过了很久,马空群的激动才渐渐平息,长叹道:「无论谁要拥有这一片大
地,都不是件容易事。」
万世遗忍不住叹道:「的确不容易。」
马空群道:「你知道不知道,这一切我是怎么样得来的?」
万世遗道:「不知道。」
马空群突然撕开了衣襟,露出钢铁般的胸膛,道:「你再看看这是什么?」
万世遗看着他的胸膛,呼吸都似已停顿。
他从未看过一个人的胸膛上,有如此多刀伤,如此多剑痕!
马空群神情突又激动,眼睛里发着光,大声道:「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,这
一切都是用我的血,我的汗,还有我无数兄弟的性命换来的!」
万世遗叹道:「我明白。」
马空群厉声道:「所以无论什么人,都休想将这一切从我手里抢走——无论
什么人都不行!」
万世遗道:「我明白。」
马空群喘息着,这身经百战的老人,胸膛虽仍如钢铁般坚强,但他的体力,
却已显然比不上少年。
这岂非正是老去的英雄同有的悲哀。
直等他喘息平复时,他才转过身,拍了拍万世遗的肩,声音也变得很和蔼,
缓缓道:「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志气的少年,宁死也不愿损害别人的名誉,像你这
样的少年,世上已不多。」
万世遗道:「我做的只不过是我自觉应做的事,算不了什么。」
马空群道:「你做的不错,我很想要你做我的朋友,甚至做我的女婿……」
他的脸突又沉下,眼睛里又射出刀一般凌厉的光芒,盯着万世遗,一字一字
缓缓地道:「可是你最好还是赶快走。」
万世遗道:「走?」
马空群道:「不错,走,快走,越快越好。」
万世遗道:「为什么要走?」
马空群沉着脸,道:「因为这里的麻烦大多,无论谁在这里,都难免要被沾
上血腥。」
万世遗淡淡一笑道:「我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。」
马空群道:「但这地方你本就不该来的,你应该回去。」
万世遗道:「回到哪里去?」
马空群道:「回到你的家乡,那里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。」
万世遗也慢慢地转身面向草原,过了很久,才缓缓道:「你可知道我的家乡
在哪里?」
马空群摇摇头,道:「无论你的家乡多么遥远,无论你要多少盘缠,我都可
以给你。」
万世遗忽又笑了笑,道:「那倒不必,我的家乡并不远。」
马空群道:「不远?在哪里?」
万世遗眺望着天畔的一朵白云,一字字道:「我的家乡就在这里。」
马空群怔住。
万世遗转回身,凝视着他,脸上带着种很奇特的表情,沉声道:「我生在这
里,长在这里,你还要叫我到哪里去?」
马空群胸膛起伏,紧握双拳,喉咙里「格格」作响,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万世遗淡淡道:「我早已说过,只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,而且从不怕麻烦,
也不怕血腥。」
马空群厉声道:「所以你一定要留在这里」万世遗的回答很简单,也很干脆。
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:「是!」
西风卷起了木叶,白杨伶仃的颤抖。
一片乌云卷来,掩住了日色,天已黯了下来。
马空群的腰虽仍挺得笔直,但胃却在收缩,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,在他
的胸与胃之间压迫着,压得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。
他只觉得满嘴酸水,又酸又苦。
万世遗已走了…
他知道,可是并没有拦阻,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去看,一眼。
既不能拦阻,又何必看?
若是换了五年前,他绝不会让这少年走的。
若是换了五年前,他现在也许已将这少年埋葬在这山坡上。
从来也没有人拒绝过他的要求,他说出的话,从来也没有人敢违抗。
可是现在已有了。
刚才他们面对着面时,他本有机会一拳击碎这少年的鼻梁。
他第一拳出手的速度,快得简直就像是雷电下击,若是换了五年前,他自信
可以将任何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击倒!无论谁只要鼻梁击碎,头就会发晕,眼睛
就会被自己鼻子里标出来的血封住,就很难再有闪避还击的机会。
这就叫一拳封门!
这一拳他本极有把握,而且几乎从未失手过。
但这一次竟未出手!
多年来,他的肌肉虽仍紧紧结实,甚至连脖子上都没有生出一点多余的脂肪
肥肉,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,身子仍如标枪般笔挺。
多年来,他外表几乎看不出有任何改变。
但一个人内部的衰老,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看出来的。
有时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出。
这并不是说他的胃已渐渐受不了太烈的酒,也不是说他对女人的需要,已渐
渐不如以前那么强烈。
真正的改变,是在他心里。
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顾忌越来越多,无论对什么事,都已不如以前那么有把握。
甚至在,拥着他最爱的女人时,他也都已不像以前那样能控制自如,最近这
几次,他已怀疑自己是否能真的令对方满足。这是不是象征着他已渐渐老了?
一个人只有在自己心里有了衰老的感觉时,才会真的衰老。五年……也许只
要三年……
三年前无论谁敢拒绝他的要求,都绝对休想从他面前站着走开!
但就算他愿以所有的财富和权势去交换,也换不回这三年岁月来了。
剩下的还有多少个三年呢?
他不愿去想,也不敢去想——现在他只想能静静地躺下来。他忽然觉得很疲
倦。
天色更黯,似将有雷雨。
马空群当然看得出,多年的经验,已使他看天气的变化,就如同他看人心的
变化一样准。
但他却懒得站起来,懒得回去。
他静静地躺在石碑前,看着石碑上刻着的那几行字:「白天羽夫妻,白天勇
夫妻……」
他们本是他的兄弟,他们的确死得很惨。
但他却不能替他们复仇!
为什么呢?
这秘密除了他自己和死去的人之外,知道的人并不多。
这秘密已在他心里隐藏了十八年,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。他只要一想,
心里就会痛。
他并没有听到马蹄声音,但却感觉到有人已走上了山坡。
这个人的脚步并不轻,但步子却跨得很大,又大又快。
他知道是公孙断来了。
只有公孙断,是唯一能跟他共享所有秘密的人。
他信任公孙断,就好像孩子信任母亲一样。
脚步声就像是说话的声音,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特质。
所以瞎子往往只要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,就能听得出来是什么人。
公孙断的脚步声正如他的人,巨大、猛烈、急躁,一开始就很难中途停下。
他一口气奔上山,看到马空群才停下来,一停下来,立刻间道:「人呢?」
马空群道:「走了。」
公孙断道:「你就这样让他走?」
马空群叹息了一声,道:「也许你说得不错,我已老了,已有些怕事。」
公孙断道:「怕事?」
马空群苦笑道:「怕事的意思,就是不愿再惹不必要的麻烦。」
公孙断道:「你认为不是他?」
马空群道:「无论如何,至少昨夜的事并不是他做的,有人能替他证明。」
公孙断道:「他为什么不肯说出来?」
马空群道:「也许只因他还年轻,太年轻……」
说到「年轻」这两个字,他嘴里似又涌出了苦水,又苦又酸。公孙断垂下头,
看到了石碑上的字,双拳又渐渐握紧,目中的神色也变得奇怪,也不知是悲愤,
是恐惧,还是仇恨。
过了很久,他才慢慢地沉声道:「你能确定白老大真有个儿子?」
马空群道:「嗯。」
公孙断道:「你怎知这次是他的孤儿来复仇?」
马空群闭上眼睛,一字字道:「这样的仇恨,本就是非报不可的。」
公孙断的手握得更紧,硬声道:「但我们做的事那么秘密,除了死人外,又
怎会有别人知道?」
马空群长长叹息着,道:「无论什么样的秘密,迟早总有人知道的——若要
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,这句话你千万不能不信。」
公孙断凝视着石碑上的刻字,目中的恐惧之色仿佛更深,咬着牙道:「这孤
儿若长大了,年纪正好跟万世遗差不多。」
马空群道:「跟傅红雪还有叶开也差不多。」
公孙断霍然转身,俯视着他,道:「你认为谁的嫌疑较大?」
马空群道:「这傅红雪看来仿佛是个很冷静、很能忍耐的人,其实却比谁都
激动。」
公孙断冷笑道:「但他却宁可从栏下狗一般钻进来,也不愿杀一个人。」
马空群道:「这只因那个人根本不值得他杀,也不是他要杀的!」
公孙断的脸色有些变了。
马空群缓缓道:「一个天性刚烈激动的人,突然变得委屈求全,只有一种原
因。」
公孙断道:「什么原因?」
马空群道:「仇恨!」
公孙断身子一震,道:「仇恨?」
马空群道:「他若有了非报复不可的仇恨,才会勉强控制住自己,才会委屈
求全,忍辱负重,只因为他一心一意只想复仇!」
他张开眼,目中似已有些恐惧之色,沉声道:「你可听人说过勾践复仇的故
事?就因为他心里的仇恨太深,所以别人不能忍受的事,他才全都能忍受。」
公孙断握紧双拳,嘎声道:「既然如此,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?」
马空群目光遥视着阴暗的苍穹,久久都没有说话。
公孙断厉声道:「现在我们己有十三条命牺牲了,你难道还怕杀错了人?」
马空群道:「你错了。」
公孙断道:「你认为他还有同党?」
马空群道:「这种事,本就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做的!」
公孙断道:「但白家岂非早已死尽死绝?」
马空群的人突然弹簧般跳了起来,厉声道:「若已死尽死绝,这孤儿是哪里
来的?若非还有人在暗中相助,一个小孩又怎能活到现在?那人若不是个极厉害
的角色,又怎会发现是我们下的手?又怎能避开我们的追踪搜捕?」
公孙断垂下头,说不出话了。
马空群的拳也已握紧,一字字道:「所以我们这一次若要出手就得有把握将
他们的人一网打尽,绝不能再留下后患!」
公孙断咬着牙,道:「但我们这样等下去,要等到几时?」
马空群道:「无论等多久,都得等!现在我们已送了十三条命,再送三百条
又何妨?」
公孙断道:「你不怕他先下手为强?」
马空群冷笑道:「你放心,他也绝不会很炔就对我下手的!」
公孙断道:「为什么?」
马空群道:「因为他一定不会让我们死得太快,太容易。」
公孙断脸色铁青,巨大的手掌又已按上刀柄!
马空群冷冷地道:「最重要的一点,就是他现在一定还没有抓住真实的证据,
能证明是我们下的手,所以……」
公孙断道:「所以怎么样?」
马空群道:「所以他才要使我们恐惧,无论谁在恐惧时,都容易做错事,只
有在我们做的事发生错误时他才有机会抓住我们的把柄!」
公孙断咬着牙道:「所以现在我们什么事也不能做?」
马空群点点头,沉声道:「所以我们现在只有等下去,等他先错!」他神情
又渐渐冷静,一字字慢慢地接着道,「只有等,是永远不会错的!」
等,的确永不会错。
一个人只要能忍耐,能等,迟早总会等得到机会的!
但你若要等,往往也得付出代价,那代价往往也很可怕。
正文第036章翠浓没死,三姨太的熟美风韵公孙断用力握住了刀柄,突然
拔刀,一刀砍在石碑上,火星四溅。
就在这时,阴暗的苍穹中,也突有一道霹雳击下!
银刀在闪电中顿时失去了它的光芒。
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雨点,落在石碑上,沿着银刀砍裂的缺口流下,就好像
石碑也在流泪一样。
窗子是关着的,屋里暗得很赶。
雨点打在屋顶上,打在窗户上,就像是战鼓雷鸣,万马奔腾。
万世遗斜坐着,伸长了两条腿,看着他那双破旧的靴子,长长叹了一口气,
喃喃道:「好大的雨。」
萧别离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最后一张骨牌,凝视了很久,才回过头微笑道:
「这地方平时很少下雨。」
万世遗沉思着,道:「也许就因为平时很少下雨,所以一下就特别大。」
萧别离点点头,倾听着窗外的雨声,忽也长长叹口气,道:「这。雨下得实
在不是时候。」
万世遗道:「为什么?」
萧别离道:「今天本是她们每月一次到镇上来采购针线花粉的日子。」
万世遗道:「她们?她们是谁?」
萧别离目中带着笑意,道:「她们之中,总有一个是你很想见到的。」
万世遗明白了,却还是问道:「你怎么知道我很想见到她?」
萧别离微笑道:「我看得出来。」
万世遗道:「怎么看法?」
萧别离轻抚着桌上的骨牌,缓缓道:「也许你不相信,但我的确总是能从这
上面看出很多事。」
萧别离道:「我还看见一片乌云,笼罩在万马堂上,乌云里有把刀,正在滴
着血……」
他忽然抬头,盯着万世遗,沉声道:「昨夜万马堂里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凶杀
不祥的事?」
万世遗似已怔住,过了很久,才勉强笑道:「你应该改行去替人算命的。」
萧别离长长叹息,道:「只可惜我总是只能看到别人的灾祸,却看不出别人
的好运。」
万世遗道:「你……你没有替我看过?」
萧别离道:「你要听实话?」
万世遗道:「当然。」
萧别离的目光忽然变得很空洞,仿佛在凝视着远方,说道:「你头上也有朵
乌云,显见得你也有很多烦恼。」
万世遗笑了,道:「我像是个有烦恼的人?」
萧别离道:「这些烦恼也许不是你的,但你这人一生下来,就像是有很多别
人的麻烦纠缠着你,你甩也甩不掉。」
万世遗笑得似已有些勉强,勉强笑道:「乌云里是不是也有把刀?」
萧别离道:「因为你命里有很多贵人,所以无论遇着什么事,都能逢凶化吉。」
万世遗道:「贵人?」
萧别离道:「贵人的意思,就是喜欢你、而且能帮助你的人,譬如说……」
万世遗道:「譬如说你?」
萧别离笑了,摇着头说道:「你命中的贵人,大多是女人,譬如说翠浓!」
他看着万世遗襟上的珠花,微笑道:「她昨夜就一直在等着你,你为什么不
去找她?」
「翠浓?她在等着我?她不是小时候掉悬崖死了吗?」
萧别离道:「别装了,前夜你在黑屋之中凌辱的少女便是翠浓。」
万世遗愣了,半晌方道:「她不是凤三娘吗?」
萧别离道:「不是,她大难不死,为了复仇,她不得不改名换姓,对于你这
个一见面便夺人清白的家伙,她也不得不防!」
万世遗道:「那她为何还要等我?」
萧别离道:「因为她还是选择相信你!」
万世遗笑了,道:「床头金尽,壮士无颜,既然迟早要被赶出来,又何必去?」
萧别离道:「你错了。」
万世遗道:「哦?」
萧别离道:「这地方的女人,也未必人人都是拜金的。」
万世遗道:「我倒宁愿她们如此。」
萧别离道:「为什么?」
万世遗道:「这样子反而无牵无挂,也不会有烦恼。」
万世遗道:「对了。」
萧别离道:「你的意思是不是说,有情的人就有烦恼?」
万世遗道:「对了。」
萧别离微笑道:「你却又错了,一个人若是完全没有烦恼,活着也未必有趣。」
万世遗笑道:「我还是宁可坐在这里,除非这里白天不招待客人。」
萧别离道:「你是例外,随便你什么时候来,随便你要坐到什么时候都行,
但是我……」
他忽又叹息了一声,苦笑道:「我已老了,精神已不济,到了要睡觉的时候,
整个人都像是要瘫了下去。」
万世遗道:「你还没有睡。」
萧别离笑得仿佛有些伤感,悠悠道:「老人总是舍不得多睡的,因为他自知
剩下的时候已不多了,何况我又是个夜猫子。」
他拿起椅旁的拐杖,挟在肋下,慢慢地站起来,忽又笑道:「中午时说不定
雨就会停的,你说不定就会看到她了。」
萧别离已上了小楼。
他站起来,万世遗才发现他长衫的下摆里空荡荡的,两条腿已,都齐膝被砍
断。这双腿是怎么被砍断的?为了什么?
无论谁都可看得出,他若非是个很不平凡的人,又怎会到这边荒小城中来,
做这种并不光采的生意?
他是不是想借此来隐藏自己的过去,是不是真有种神秘的力量,能预知别人
的灾祸?
万世遗沉思着,看到桌上的骨牌,就忍不住走了过去,伸手摸了摸。忽又发
觉这骨牌并不是骨头,而是纯钢打成的。
只听一阵阵干涩的咳嗽声,隐隐从楼上传下来。
万世遗叹了口气,只觉得他实在是个很神秘的人,说出的每句话,仿佛都有
某种很神秘的含意,做出的每件事,也仿佛都有某种很神秘的目的,就连他住的
这小楼上,都很可能隐藏着一些没有人知道的秘密。
万世遗看着那狭而斜的楼梯,忽又笑了。
他觉得这地方实在很有趣。
正午。
雨果然停了,万世遗穿过满是泥泞的街道,走向斜对面的杂货铺。杂货捕的
老板,是个很乐观的中年人,圆圆的脸,无论看到谁都是笑眯眯的。
别人要少忖几文钱,多抓两把豆子,他也总是笑眯眯他说:「好吧,马马虎
虎算了,反正都是街坊邻居嘛。」
他姓李,别人都叫李马虎。
万世遗认得李马虎,却忘了看看这杂货铺是不是有针线花粉卖。document.getElementById("debuginfo").innerHTML = " Update at 09:11:05, Processed in second(s), Queries";